心灵世界(2)
——诗性智慧与自我意识
维柯提出诗性智慧**是原始思维,我深以为然。在我看来,凡是有诗性的事物,都有心灵的特质。赏诗、写诗更是心灵的操练。
诗歌对个体心理的影响,首先体现在自我意识的嬗变。诗歌能使自我意识从社会化、功利化转向个体化、审美化。
写诗的过程是一个心理“吞吐”的过程,寄情于景是将内心里的情感“投射”出去,而由景生情则是“内摄”的过程。比如“感时花溅泪,恨别鸟惊心。”在杜甫将悲伤投射给花朵的同时,花的美艳又被内摄进了诗人的心里。这“吐”与“吞”的过程,在杜甫的内心里也**完成了从悲伤情绪向悲剧审美的转化。在这样的审美转化中,“溅泪的花”也**成为了诗人自我意识的一部分了。
自我意识可以用两种方式来呈现,一是认知形式,一是意象形式。用概念对自我进行表述,是自我意识的认知形式,即自我认知;用象征物来表述自我,是自我意识的意象形式,即自我意象。意象是认知、情感和意志的综合体,意象具有更大的内涵。自我认知储存于人的理性层面,可以经由理性思辩而改变。而自我意象储存于人的原始脑(杏仁核区域)中,具有更大的稳定性,理性思辩并不能使其改变,只有通过原始思维的操作才能使其改变。
以花木为自我意象的诗词很多,比如,“梅花香自苦寒来”、“待到秋来九月八,我花开后百花杀”、“咬定青山不放松,立根原在破岩中。”
诗仙李白更是以日月星辰为自我意象,比如“飞流直下三千尺,疑是银河落九天。”诗中所投射的正是诗人本身的自我意象,诗人心中有银河,才能如此天河倾泻,恢弘九霄。李白可以“举杯邀明月,对影成三人。”他已经将月亮当作朋友了,自己岂不**是星辰了吗?
而在“无言独上西楼,月如钩”的字句中,可以看到李煜的自我意象——孤月若缺。他孤如月,寒如月,思念如月缺。
能写出“采菊东篱下,悠然见南山”的陶渊明,**是一朵悠然的向阳菊花。而王维**是那座空山,他吟唱着“空山不见人,但闻人语响”、“空山新雨后,天气晚来秋”。在王维的空山里不是空无一物,而是“明月松间照,清泉石****”的自然而然。同样是描写空无之后的生命境界,诗人常建则用“曲径通幽处,禅房花木深”来象征禅修者穿过“空无”之后的生命蓬勃。
君子修身,很重要的部分是修炼自我意识。写诗**是在与大自然的交互中修练自我意识,从而形成美好的自我意象。美好的自我意象能散发出美好的情操与德性。正所谓,天地有大美,天地有大德。人的美德可以从“内化”大自然中获得。
下面我们通过例子,比较一下建立自我意识的两种方法,看看优劣。A同学意识到“坚持”的重要性,于是他在笔记本上写下“坚持”两字,后面还打了三个惊叹号。过段时间,他又用笔把“坚持”两字写在手心里,甚至想过将“坚持”两字纹在身上。后来因为母亲的干预,身上纹字的计划也**搁置了。B同学也意识到“坚持”的重要性,他想到了郑板桥的《竹石》“咬定青山不放松,立根原在破岩中。千磨万击还坚劲,任尔东西南北风。”他感觉到与诗中的意境心有戚戚焉,产生了共鸣。诗中的“咬定”、“千磨万击”,让他感受到坚韧,而“任尔东西南北风”又感受到一种坚强中的豁达。他的心中渐渐有了一株挺拔的修竹——坚定顽强而优美。当他内心里有一株修竹时,他感受到一股正气,一股天地正气在滋养自己。他也感觉到自己不再孤单,因为“坚韧”这种品质不是由他而来,是由天地而来,由自然而来,是与天地同生的正气。当他生出“坚韧”品质时,是与大自然同频共振。他感觉到他透过“坚韧”、“修竹”与天地和大自然达成了某种连接。他喜欢用“坚韧的修竹”来形容自己,而不是简单地说:“坚韧”的品质很重要,我应该具有这种品质。这是“我是”和“我所有”之间的区别。“修竹”有一种美,他可以感受到这种美在浸润自己。
比较A、B两位同学,我们可以发现A同学只是在认知层面上不断增加“坚持”的价值权重,给予“坚持”更多的关注。这些是个体在理性层面上所能做出的调节——调价值、调关注度。而B同学则是在“内化”和“培养”一种人格特质。一则,B同学在自我意象层面上丰富了“我是谁”,引入了“竹”的意象。二则他调整的不仅是价值,还有审美。对心理来说,审美是比价值判断更古老的选择机制。再则,B同学的人格与宇宙产生关联,“坚韧”品质不是由外部植入的,而是从天地间生成长出来的,是宇宙亘古的品质之一。那么这种品质将更牢固地在B同学身上存在。